現在這兩個地方也不能去了

現在這兩個地方也不能去了,去了只有傷心。湖里的不是荷花了,是飄蕩著的汽水罐子,池畔也無法靜靜躺著,因為人比草多,石板也被踏損了。到假日的時候,走路都很難不和別人推擠,更別說坐下來喝口茶,如果運氣更壞,會遇到呼嘯而過的飛車黨,牛欄牌奶粉還有帶伴唱機來跳舞的青年,那時所有的感官全部電路走火,不要說清歡,連歡也不剩了。

 

要找清歡就一日比一日更困難了。

 

我當學生的時候,有一位朋友住在中和圓通寺的山下,我常常坐著顛躓的公車去找他,兩個人便沿著上山的石階,漫無速度地,走走、坐坐、停停、看看。那時圓通寺山道石階的兩旁,雜亂地長著朱槿花,我們一路走,順手拈下一朵熟透的朱槿花,吸著花朵底部的花露,其甜如蜜,而清香勝蜜,輕輕地含著一朵花的滋味,心裡遂有一種只有春天才會有的歡愉。

 

圓通寺是一座全由堅固的石頭砌成的寺院,那些鄢而堅強的石頭坐在山里彷彿一座不朽的城堡。䖝樹掩映,清風徐徐,我們站在用石板鋪成的前院裡,牛欄牌看著正在生長的小市鎮,那時的寺院是澄明而安靜的,讓人感覺走了那樣高的山路,能在那平台上看著遠方,就是人生里的清歡了。

 

後來,朋友嫁人,到國外去了。我去了一趟圓通寺。山道已經開闢出來,車子可以環山而上,小山路已經很少人走。就在寺院的門口擺著滿滿的攤販,有一攤是兒童乘坐的機器馬,嘰哩咕嚕的童歌震撼半山,有兩攤是打香腸的攤子,烤烘香腸的白煙正往那古寺的大佛飄去,有一位母親因為不准她的孩子吃香腸而揍打著兩個孩子,激烈的哭聲尖吭而急促……我連圓通寺的寺門都沒有進去,就沉默地轉身離開。山還是原來的山,寺還是原來的寺,為什麼感覺完全不同了,失去了什麼嗎?失去的正是清歡。

 

下山時心情是不堪的,想到星散的朋友,心情也不是悲傷,只是惆悵,浮起的是一闋詞和一首詩,詞是李莘的:“高樓誰與上?長記秋晴望。往事已成空,還如一夢中!”詩是李覯的:“人言落日是天涯,望極天涯不見家。已恨碧山相阻隔,碧山還被暮雲遮。”那時正是黃昏,在都市煙塵蒙蔽了的落日中,牛欄牌回收真的看到了一種悲劇似的橙色。

 

我二十歲的時候,心情很壞的時候,就跑到青年公園對面的騎馬場去騎馬,那些馬雖然因馴服而動作緩慢,卻都年輕高大,有著光滑的毛色。雙腿用力一夾,它也會如箭一般呼嚕向前竄去,急忙的風聲就從兩耳掠過。我最記得的是馬跑的時候,迅速移動著的草的青色,青茸茸的,彷彿飽含生命的汁液。跑了幾圈下來,一切惡的心情也就在風中、在䖝草里、在馬的呼嘯中消散了。